漆画当代性演进的思考
发布时间:2025-10-17 11:30:28    点击次数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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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姚凯 就职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、福建省美术家协会漆画艺术委员会秘书长、福建省美术家协会青年艺术委员会副秘书长


一、从当代性视域审思漆画物性

(一)当代性之于漆画:时间意识的转换与文化感知的再塑

“当代性”不仅是时间的标识,更是一种主体与历史、媒介与社会之间的张力关系。在这个意义上,漆画的“当代性”不应仅只被理解为形式或风格的现代转型,而是一种深层的文化感知结构与思维方式的更新。笔者以为,漆画的当代性是经由对传统物质经验的重新认知,进入一种更为本质的模式。这一转向,体现为对漆媒材独特时间性、空间性与生命性的哲学发掘,亦即一种存在论的艺术意识的觉醒。

漆,不仅是物质性的材料,更是一种具有本体论意义的存在方式。在中国传统思想中,物与道并非二元对立,而是浑然一体。“漆”之为物,源自自然之树,需历岁月之养,其物性承载着对天、地、人三者关系的默示。漆之凝结、生变、包覆与显隐,均呈现出一种自我组织的过程性生成逻辑,近似“道自化生”的自然哲理。

(二)漆性逻辑中的艺术思维结构转变

近年来漆画实践展现出一种深层的艺术逻辑转变,从媒材服务于表达转向媒材自身即表达。这一逻辑不仅改变了漆画的创作范式,更重塑了艺术家与材料、艺术品与观众之间的互动关系。这一变化,反映出当代艺术中观念优先与物质回归的张力交织。漆作为一种媒介,自身的语言性与自足性强调了经验与生成的统一。在这一点上,漆画的当代表达更接近莫里斯·梅洛-庞蒂的“具身知觉”结构,艺术创作不仅是意识的投射,更是身体与物质的共构。

在哲学上,这种漆性逻辑可被理解为生成的现象学或东方感知论的体现。漆画创作中那种偶发的漆层错落、漫长的固化与反复髹涂过程,使艺术创作成为一种“道法自然”的实践修行。在全球化语境中,当代艺术不断趋于扁平化、观念化,而漆画所蕴含的东方式复杂性,恰恰为艺术提供了一种抵抗均质化的文化策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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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凯《夏梦系列NO·2》

二、从物象到精神追求的转化:漆画表达维度的内在跃迁

(一)从具象再现到精神显现:图像逻辑的内在转向

漆画自20世纪中后期走向独立画种,其发展过程中探索多延续自绘画体系中的物象图式为主,无论是写实人物、风景再现,抑或民俗题材描绘,如莲福美术馆作为当代漆画标志性收藏机构,收藏着中国老中青三代漆画艺术家作品,展品丰富,呈现出相对较完整的近几十年中国漆画发展的特征和面貌。随着对漆媒材语言深入理解与个体艺术意识的强调,当代漆画正逐渐从对“物象”的表现过渡至精神的营造。这种转向,正是艺术创作由绘画视觉形象向内在精神性的跃迁。从哲学视角出发,这一创作逻辑的转变,不仅仅是表现手法的更新,而是对“何为艺术呈现”的一种思考。漆画当代化的路径,即体现了从呈示世界到召唤存在的跃迁。在当代漆画艺术语境中,不只是再现物,而更是显现精神。物象成为精神意志的栖居之所,而非意义的最终指涉。艺术家以象征、抽象、裂变、留白等方式,在视觉场域中打开精神之门,回应着庄子“得鱼而忘筌,得意而忘言”的艺术智慧。

(二)精神性追求的东方根基与当代表达

中国传统艺术从不囿于对形的执念,而更注重气、神、韵的表达。当代漆画中的精神性并非理性抽象的概念化建构,而是根植于对材料的体认和时间感知的修行之中。漆画创作的冗长性与反复性,使艺术家进入一种“近于坐忘”的状态。在这个过程中,作品是过程之痕迹——每一道涂层、每一次研磨、每一块肌理,皆是精神意志在物质层面的具体显现。这种东方式精神性接近道家“无为而化”、禅宗“即物而真”的自在境界。它不拒绝苦难与挣扎,但以沉静的方式包容之、转换之。这也是为何漆画常表现为安静、沉郁、含蓄之美,而非剧烈、张扬、冲突之态。

三、漆的本体语言:从物质性到存在论的重构

(一)“漆性”之维

漆作为天然材料,其本体特性不仅决定了漆画的视觉语言与技法形式,更深刻地塑造了漆画的哲学结构与艺术精神。在物质转化为艺术媒介的过程中,漆呈现出一种超越工具属性的在场性,这一漆性不仅可见、可触,且具有鲜明的生命感与时间感。

生漆在空气中缓慢氧化固化,这种特性赋予漆以鲜明的“时间性”与“生成性”,它不像油彩可以随时修正,也不同于墨笔一挥而就,漆的每一次涂覆都要求顺应其性。漆的物质语言需要创作者尊重自然时间,放弃对过程的完全控制,进入一种与物共化的存在状态。漆所体现的非线性生成逻辑,与老庄之“无为而治”、《易经》之“潜移默化”的世界观高度契合。在艺术创作中,它不服从人之主观意志,而以自身节律参与作品的建构。艺术家作为协作者,在漫长的时间场域中与漆共同书写作品的存在轨迹。漆的物质性并非可被任意塑形的媒介属性,而是一种深具东方哲性的生命体,它的每一次呈现都蕴含了时间的痕迹、情感的沉淀与精神的流动。

(二)本体语言的构建

当代漆画语言的探索,不再局限于色彩与形态的形式创新,更着力于挖掘漆材料的本体潜力。这种探索体现为一种非视觉性的艺术实践,其关注点不仅是图像的再现能力,更多的是材料所承载的感知、记忆与象征力量。

漆的光泽、肌理、厚度、温度、重量,以及在光影变化中所表现出的呼吸感,共同构建了一种多感官的审美经验。例如漆面之下的漆层多层覆盖,既是物质的沉积,也是意义的累积。这种遮蔽与显现的反复过程,仿佛是一种道之隐显之美的视觉隐喻,使作品呈现出一种“若有若无”“似近非近”的中介状态。

在此语境中,漆画的本体语言不是可见的形式,而是可感的存在,是通过物质激发精神、由感官通向心灵的媒介桥梁。这种语言系统的构建,不是对图像的模仿,而是对感知经验的重构;不是为了表达主题,而是为了激发存在的感应力。

(三)从语言性到存有性

漆画的语言探讨,最终通向的是一种存在论的自觉。当物质成为思想的生成体,漆画便不再是表达媒介,而成为艺术家存在状态的直接显现。这是一种从语言性向存有性的过渡。海德格尔指出,艺术作品通过建立一个世界,使存在者整体,亦即在冲突中的世界和大地,进入无蔽状态之中。漆画正是这样一种实践,其语言在于通过材料、时间和经验的交互,建构出一种在场的存在状态。

漆画的本体语言最终返回的是“存在”这一根本命题:漆之为漆,是它的“生成性”;漆画之为艺术,是它唤起了“存在的感知”。艺术在此不再是审美的对象,而是存在的方式,是思想在物质中的栖居,是精神借助材料得以抵达世界的一种形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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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凯《夏梦系列NO·3》

四、艺术形式语言的融合与互通

(一)漆画语言的边界拓展

传统意义上的漆画,具有较为严格的媒介性与工艺性,其语言体系围绕“漆”这一物质进行展开,当代艺术语境的表达愈发趋向于复合性、跨界性与观念性。在这样的语境中,漆画如何突破传统语法,向当代表达张力延伸,成为一个时代性问题。这种拓展并非简单将漆与其他媒介拼贴式叠加,而是基于“漆性本体”的深刻理解,寻找与其他艺术形式之间的结构性共鸣。漆作为具有时间性、沉积性、温度感的物质,它的语言天生适合与装置、影像、诗意文本等非传统媒介产生联动,进而形成一种复合表达的语义场。

逻辑上的转变意味着漆画不再是自我封闭的技艺系统,而是一种开放性的语言体,它以自身独特的存在方式,参与到当代视觉文化建构之中。漆不再只是“物”,而是一种通感的载体;漆画不再只是“画”,而更可能是东方思想的发生器。

(二)东方精神与当代表达的语义交织

当代漆画的当代性体现在媒介融合和精神表达上,实现文化转译与语义更新。东方艺术精神强调“气韵”“意境”“无形”“不即不离”,其美学旨趣与西方逻辑思维中的清晰性、结构性形成对照。在当代漆画创作中,将“虚实相生”“藏露互变”“天人感通”等东方语汇转化为材料语境中的构成逻辑,可在形式上完成对西方现代形式语言的重构与回应。漆画不再限定于二维平面,而以墙体、空间、地景为媒介,构建无声的诗意场域。作品成为可居之境,而非可赏之物,使东方美学的“空灵”与“气场”在当代语境中得以重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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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凯《夏梦系列NO·5》

结语:在“漆性哲学”中重建视觉的精神维度

漆画的当代化是一种基于漆性哲学的深层艺术语言重建。从物质出发,通向精神;从个体感知,走向文化自觉;从东方思想的本源性,迈向当代世界的共通性,这正是漆画当代表达的核心路径。漆画在当代语境中是具备哲学能量与文化生产力的视觉体系。通过重新激活漆的时间性、身体性、象征性,艺术家得以在材料与观念之间建立新的张力场,使漆画从一种再现艺术转化为一种生成艺术。

在此过程中,东方哲学尤其是“无为”“中道”“气韵”“通感”等观念,是转化为当代漆画的核心价值根基。它推动漆画进入意、象和道的精神维度,在形而上的回响中获得艺术的持续生命力。

未来的漆画发展,不只应在内容、形式上的实践,更应是一种哲学、媒介和文化的多维协同创作,其最终目的,不止于创造某种风格,而在于重新唤起我们与世界、与物、与自身之间那种久违的深层连接。

END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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